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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志强:守望历史的田野

2022-04-12 14:28:57

许志强
南京市“五个一批”人才
 
“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有太多埋藏的秘密需要我们考古工作者去寻找,那些无声的宝藏和遗迹,也等待着我们去替它们说话。”
 
1月的南京,气温低得让人有些缩手缩脚,而在南京一处考古工地上,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许志强却忙得热火朝天。
 
一柄手铲、一把小刷、几块竹片……许志强轮番使用这些小工具。他用手铲清理大块的泥土,用竹片剔除周边的淤泥,再用小刷子轻轻去除浮泥……一件千年前的器物慢慢呈现在眼前。
 
从事考古工作13年,许志强完成各类考古项目200余项,发掘出数量众多的遗址墓葬、精美器物。他用自己的双手清理出一砖一瓦、一杯一盏,点滴汇聚,呈现出古都南京的地下之美,为南京文物考古事业和城市文明探索增光添彩。
△许志强在修复文物
 
因为热爱所以不知疲倦
 
“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 。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傅斯年说的这句话,常常让人联想到考古工作者,他们在这片广袤的神州大地上,寻找着被历史湮没的古代文明。
 
许志强说,考古工作不像名言中所描绘的那样浪漫,更多的是充满了艰辛与付出。
 
“大众常说的实地考古,用我们专业术语叫田野考古,这也是考古学最基础最重要的研究方法和工作内容。”许志强说,它的开展有着一套严格的工作流程。
 
首先进行的是考古调查,考古工作者进行现场走访,寻找考古线索,熟悉周围环境。
 
之后进行考古勘探,根据调查获得的线索,在一些可能存在文化遗存的区域,通过洛阳铲或探地雷达等物探手段,进行了解和确认。
 
一旦确认地下存在文化遗存,考古工作者会制订发掘计划,经文物行政部门批准后开展考古发掘。
 
许志强说,不管是调查、勘探还是发掘,风吹日晒、风餐露宿是工作的常态,对脑力、体力都是双重考验。
 
“虽然每天风里来泥里去,但田野上的奔波充满了乐趣。考古现场的意外发现会让之前所有的辛苦一扫而空。”
 
许志强印象最深的是2010年对一处六朝墓地的发掘。
 
“那次发掘规模并不大,出土文物比较简单,数量也比较少,但是它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墓葬保存完整,有完整的封土设施。其中一座墓前边有一个砖砌的祭台,围绕封土还有一段砌起来的护墙,这在以往的六朝墓葬发掘中是没有的,非常罕见。”
△六朝墓砖砌的祭台
 
此外,各种高科技考古手段的运用,让日复一日的工作增添了些许趣味性。
 
“像遥感探测、电子测绘、元素和同位素分析、DNA分析等现代科技手段的运用,推动着考古这门学科向更高质量发展。比如我们对器物中残存土样进行分析,可以知道器物在当时存放过什么东西,对于我们判定其用途有巨大的帮助。”
 
不过,许志强说,这些科技手段只是为考古工作提供辅助,并不能够取代考古从业人员的工作。发掘出来的文物、遗迹等身份信息,依然需要专业人员去提取、解读。
 
破译文化密码
 
近年来,众多影视剧的演绎让公众看待考古时常带有神秘刺激的“滤镜”,认为“考古就是挖宝贝”。
 
 “在我们眼里,每一件出土的文物都是平等的,它们是古人生产生活的历史遗存,承载了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许志强说,考古工作者要做的就是“透物见史”,通过发掘出来的坛坛罐罐、水井、房屋、墓葬等遗物和遗迹,研究当时的社会生活和时代特征。
 
2011年,许志强负责发掘一座明代墓葬,在一座壁龛中发掘出一件蓝釉梅瓶。
 
许志强说,蓝釉梅瓶的烧制需要高温,成功率低。这件蓝釉梅瓶保存完整,釉色纯正、均匀,形体较大,无疑是明代中期瓷器中的精品。
 
“看到这件精美的梅瓶,大家都很兴奋。但很快我们都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什么。”许志强说,考古的价值不在于挖到多精美辉煌的“宝贝”,重要的是从中寻找到珍贵的历史线索、破译其承载的文化密码。
 
谁是这件梅瓶的主人?许志强通过对墓志的分析,发现墓主是明代著名的开国功臣徐达的第六世孙徐世礼和其夫人周氏。
 
徐世礼官至南京锦衣卫佥事,相当于南京锦衣卫的“二把手”,加上家族显赫,拥有如此珍贵精美的瓷器就不足为奇了。
△徐达六世孙墓出土的蓝釉梅瓶
 
2021年12月14日,国家文物局正式公布,汉文帝霸陵所在地确定为陕西省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而非史料记载的“凤凰嘴”下,自此破解了汉文帝霸陵墓址何处的千古之谜。而在许志强的考古生涯中,也有类似的一段经历。
 
在南京栖霞山西南角的狮子冲,有一对石麒麟,被誉为南京南朝陵墓石刻的代表作。此前它们被认为是“陈文帝陈蒨永宁陵石刻”,并被认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但也有专家比照萧梁晚期帝陵神道石兽的形制特征,推测狮子冲石麒麟可能是梁昭明太子安陵之物,同时推测其生母丁贵嫔宁陵也应该在狮子冲附近。
△南京狮子冲东侧石兽
 
石麒麟的“主人”究竟是谁?2013年,许志强和众多南京市考古工作者一道,在距离石麒麟附近调查发现了两座大型南朝砖室墓。经国家文物局批准,于2013年1月至6月进行了考古发掘。
 
两座大墓中分别出土了带有“中大通二年”和“普通七年”刻文的纪年砖。“中大通”“普通”均为南朝萧梁时期的年号,分别对应梁武帝妃子丁贵嫔的卒年和昭明太子萧统卒年的前一年。
 
结合出土文物、相关文献、古墓形制规模等各方面情况,许志强基本确定,这两座大墓的主人是梁代昭明太子萧统和他的生母丁贵嫔。
 
萧统是我国现存最早一部诗文总集《昭明文选》的编撰者。目前全国多地都遗留有和他有关的古迹——“昭明太子读书台”。他是梁武帝萧衍的长子,未及即位便英年早逝,谥号“昭明”。
 
随着萧统陵墓的发现,石麒麟的身份重新得到确认——它们其实是萧统陵墓的神道石刻。
 
此后,许志强和同事们对狮子冲南朝石麒麟和两座大型砖室墓所在区域进行了勘探,这些发现让南京的考古工作者摸清了萧统陵园的布局,对于研究南朝皇家陵寝的形制、规模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
 
弘扬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
 
“我们研究人类的过去,定位人类的现在,服务人类的将来。”许志强这样评价自己的工作,让考古工作服务城市发展成为探索的方向。
 
在600年前的明代,由内到外的四重城垣构成了当时的南京城。其中,总长度约60公里的外郭城墙,更是明代南京被称为“世界第一大城”的重要载体与物证。2010年,许志强和同事们一起对明代南京外郭城遗址进行了全线调查,并对部分地点做了考古发掘。
 
许志强说,外郭城俗称“土城头”,是明代南京的最外重城垣,始建于洪武初年,清代以后逐渐荒芜,如今外郭城门均已不存,大多仅作为地名保留下来,如观音门、仙鹤门、沧波门、安德门等。
 
“当时的调查是在六七月份,非常热,我们主要靠步行、骑行两种方式沿线实地调查。”许志强说,这是针对南京外郭城遗址的第一次系统调查,两个月内,研究馆员们绕着外郭城外围走了好多个来回,一遍遍地勘察外郭遗址,摸清了其保存状况,为日后明代外郭城遗址的保护工作提供了重要的资料依据。
 
他们经过调查发现,至少有二分之一以上的城墙遗址在地面还有遗迹可循,有四分之三以上的城墙走向比较清晰,整体格局基本清晰完整。
 
让许志强欣慰的是,这次调查研究丰富了南京明外郭—秦淮新河百里风光带的历史文化内涵。这条有着“南京人家门口的景观长廊”之称的风光带,如今成为周边市民晨练、遛弯的好去处。
△明外郭百里风光带高桥门公园
 
近年来,许志强的目光聚焦于文学作品中的长干里。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在李白、崔颢等文学大家的加持下,长干里俨然成为文人心中的江南意象。
 
然而,意象是高远的,痕迹是模糊的。诗歌中描述的具体人物、情节,历经千年已难考证;长干里的位置、范围虽有迹可循,却一直被人们忽略。
 
许志强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梳理以及对现场地貌的考察,结合考古发掘信息,对六朝建康城长干里的所处位置、四至范围、周边地貌等问题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六朝建康长干里示意图(许志强作图)
 
他得出结论,长干里位于今南京城南一带,南至石子岗北侧边缘(今应天大街),东至戚家山,西至六朝江岸——花露岗,北以秦淮河“V”字形河道为界。长干里范围内,既有寺院(长干寺)、墓葬(石子岗北麓),亦有大片的生活区。
 
许志强基本确定了长干里这一重要文学空间的位置范围和构成,为充分挖掘南京城市文明提供了新证据,为南京城南历史文化街区规划开发提供了新思路。
 
市民和游客如今登上中华门城墙,可以望见在六朝长干寺上所建的大报恩寺,看到潺潺流动的秦淮河两旁规划整齐的历史街区,让人联想到六朝时期长干里的风貌。
△从中华门城墙看大报恩寺
 
在一个个考古项目开展的同时,许志强也未曾放弃理论学习。
 
2020年5月,他顺利通过南京大学博士论文答辩,获得考古学博士学位,成为南京市属文博考古机构中少有的同时具备考古负责人资质、高级职称和博士学位的稀缺专业人才。
 
2021年4月,许志强被南京市总工会评为“南京工匠”,获得了“南京市五一劳动奖章”,沉甸甸的荣誉激励他继续前行。
△许志强
 
“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有太多埋藏的秘密需要我们考古工作者去寻找,那些无声的宝藏和遗迹,也等待着我们去替它们说话。”许志强说,能在南京这座古都从事考古工作,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他要继续用双脚丈量广袤大地,凭双手拂去历史尘埃,让时间埋藏的秘密重见天日,令文明遗迹再现曙光。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记者丨芮天舒 闫葛菲 
编辑丨祁绩    
美编丨鲜曼青 
排版丨王婧 
封面摄影 丨周韬
校对丨熊向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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